父亲陪我去高考
王利田
我常常梦见高考,梦乡中的高考是紧张,是忧伤,或是欣喜若狂,大学毕业近三十年了,我一直被高考魂牵梦绕着,也被“高考精神”激励着!
我是八十年代中期参加高考的,我就读于内蒙古自治区重点中学一一旗下营中学,参加高考要到四十公里外的县城卓资山去。高考前一天同学背着行李,在老师带领下,集体住进卓资县委党校大礼堂,二百多名同学以地当床就地展开被褥,男生住在东半边,女生住在西半边。我在大礼堂停留了一会儿,直奔卓资山火车站。
在出站口等待片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了,是父亲挑着一个担子,一头担着一个装满鸡蛋掛面的纸箱,一头挑着煤油炉和行李。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顿时感到一丝酸楚,心里沉甸甸的,心想:考不上大学该如何面对。再看父亲,一向冷峻的脸似乎布满了沧桑,笔直的腰身好像不再那么挺拔了,五十多岁的父亲一下老了许多,我要夺过担子自己挑,父亲又抢了过去并说:“爹挑吧,不重!”父子俩一前一后从火车站向东又向南绕过卓资中学,拐入小西村,以每天三元钱租下一间小凉房。房间只有六平米大小,内有一盘小炕,一个高桌,一只矮凳,黄土泥抹的墙壁还裂着几道缝。我赶快帮父亲打扫收拾,父亲说:“你快看书吧,我来。”我擦掉凳子上那层厚厚的泥土,坐在炕沿边开始学习,父亲支起煤油炉,开始做饭,第一顿饭是西红柿鸡蛋煮掛面,香喷喷的,我一口气吃了两大碗,边吃饭别想起:这个煤油炉是父亲在商业单位当采购员出差时,随身带在旅店做饭时用过的,它跟随父亲五六年,走了半个中国,省下不少伙食费。
吃罢饭后,我阅读语文课本上的文言文,父亲为我把钢笔吸满墨水,把铅笔削好,把准考证放好,晚上十一点了,父亲说:“好了,利田,睡觉吧,明天考语文。”可是怎么睡呢?小炕只能睡一人。“你睡小炕,我睡桌子。”父亲带着命令的语气说,那个一米高的桌子只有一米三长,六十公分宽,身高一米八的父亲蜷缩身子竟然在桌子上躺下了,头下枕了一摞课本。
平时睡眠不好的我, 躺在小炕上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入睡……
啊……一声尖叫,惊醒了我,紧接着听见咚的一声。我急忙跳下地,拉着灯,只见父亲已从高高的桌上掉到了地下。我赶忙上前扶父亲,先就地坐起,父亲难为情地说:“唉!梦见爬山了,从山顶滚下来了。”脸上留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微笑,但脸色是苍白的,惊恐的阴霾还未散去。我的两只小手扶着父亲宽厚的脊背,这才发现父亲肩膀被蹭破了两大片皮,呈粉红色,上边还被刷上一层灰黑色的泥土。 “爹,起来活动一下,看摔着哪了。”没事,裹着被子掉下来的,不高,碰不着,唉!把你惊醒了,欢欢睡吧,不要胡思乱想,明天还要高考。”父亲边说,边在我的掺扶下慢慢爬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和腰身,说:“好的了,没事,睡吧。”爹,你睡小炕,我睡桌子吧,我个子小,掉不下来。”我反复恳求父亲,父亲坚决不肯。我把荞麦皮枕头让予他,他又推给我,并把装掛面的纸箱并在那摞书旁,加长了“枕头”,又睡下了,长长的腿依然蜷缩着。
我躺在炕上,不禁簌簌地流下了眼泪,怕父亲听见,我轻轻地将被子蒙在脸上,泪水不断地将被子打湿,我又一次感觉到了父亲的刚毅与慈祥,同时我也感悟到了我的责任和压力。“若要富,子强父!”我默念着父亲常告诫我的话。
夜静静的,父亲的鼾声渐起。我的心砰砰然,担心父亲会不会再掉下来,于是悄悄地把衣服丢在父亲落地的那片地上以充“垫子”。
我深思,父亲望子成龙,我今年必须来个漂亮的鲤鱼跳龙门……
叽叽喳喳的喜鹊叫声,把我吵醒,我立即扭头看桌子,桌子已被收拾干净,我穿上衣服,跳下床,寻找父亲,原来父亲怕吵醒我,早将煤油炉搬到屋外一角落,做起了早餐,锅里熬着小米粥,笼屉里蒸着四个馒头和两个鸡蛋。父亲看我起来了,向我投来关爱的目光,对我说:“睡好了吧,爹听见你睡得很香,快出去跑跑步,回来吃早饭。”
我从小养成了长跑的习惯,不管风霜雨雪,总会持之以恒,今天我照常去跑步,手里还拿着一卷时事政治学习资料,边跑边还看上一眼。
迎着灿烂的朝阳 ,迈着矫健的步伐 ,和着和煦的清风。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驱散了我的紧张与烦躁。
跑完五公里路程,我又回到父亲身旁,父亲把饭端在我面前,硬让我把仅有的两颗鸡蛋吃完。
吃罢早饭,父亲陪我一同向考场“进军”,走到卓资中学大门口,方止步,我回头深情地望着父亲,他冲着我说,“沉着冷静”,并送给我一个微笑,殷切的目光透露出对儿子的支持与鼓励;那和善得不能再和善的面相又一次给我带来无限的温馨,令我觉得心软软的;他那带着棱角,代表着正直、坚定的国字脸所体现的精神,如脊梁,支撑着我顽强的毅力,使我浑身充满了正能量。
语文开考了,我认真、仔细、冷静地答着题,题答得很顺利,尤其是作文发挥得特别好,我还利用所学到的唯物辩证法原理进行论证,最后以“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祖国大地,祖国处处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来结尾。最终我的作文得了高分,差满分仅1.5分。
铃声响了,题已答毕,我奔出考场,笑脸上绽放着洁白的牙齿,迎着那上百双饱含期望的同学父母的眼神,我又感受到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情感。我羞涩而又兴奋地搜索着父亲那企盼的目光,只见灿烂呈现在一向不爱笑的父亲脸上。父亲对我说:“不要大意,下午争取把政治考好。”我坚定地点点头。
下午,考政治,我感觉答得很好。当年教政治的张洵老师把课讲得深入浅出,将题压得有的放矢,高考政治均分多年居内蒙古第一。
第二天上午考数学,我感觉题很难。父亲鼓励我不要气馁,下午好好迎战物理,并说:“中午听几位家长说,喝上葡萄糖注射液,心亮,有精神,父亲给你买了两盒。”我一连喝下三支,确实感觉“心亮亮”的。但是父子俩都忽视了一个问题:葡萄糖的利尿作用。
刚愉快答题半小时,我便感觉尿紧了,想去上厕所,但又怕监考老师怀疑我作弊,跟踪我,只好憋着。我的手在微微颤抖,掌心冒着汗,握笔的手指在打滑。尿依然层层紧逼,我心想:“不,我要举手,申请如厕。”然而我又想:“不,不要耽误时间了,要坚持,要有毅力。”紧张、焦虑、矛盾、自责的气氛笼罩着我,像蟒蛇一样死死地缠绕着我……
时间到了,还有一题没做完,我恋恋不舍地走出考场,着着急急地上完厕所,强作笑颜。父亲似乎看出了什么,安慰我说:“你平时物理学得好,即使没考好,成绩也不会太差,要有足够的信心。”
七门课(语文、政治、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英语)的高考结束了,这短暂的三天半就像在独木桥上完成了一个漂亮的三级跳,使我的人生经历了一场大的变革,正如我大姐当年劝我学习时,常说的一句话:“人生很漫长,但关键时仅有几步。”
半个月后,我第一批接到了全国重点大学——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的录取通知书。全家欢喜,邻居齐来祝贺,母亲欣欣然为我缝制蚊帐,父亲从商场棉花包上拆下木板,请木匠为我打了一个书箱,并亲手调制淡蓝色油漆刷了箱外,又用报纸裱糊好里子。
我要去报到了,旗下营火车站的月台上站着父母、姐弟、同学、邻居。母亲拉着我的手,带着欣慰、欣赏的神情,仰望着瞬间长大的儿子。我用力握了一下母亲的手,母亲的大眼睛里不注地闪烁出晶莹的泪花……
蒸气列车响着长笛启动了,载着童年的梦想,怀着祖国的希望,我第一次跨过了黄河,越过了长江。噔噔的节奏声伴随着忽忽的心跳声,从未有过的激动、愉悦与自豪涌动在我的心房。
第二年,父亲又陪弟弟去高考,依然挑着煤油炉,依旧租住在那间简陋而吉祥的小凉房。弟弟考入了西北纺织工程学院。
高考对我一生成长的影响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是磨砺,是洗礼,是励志,是转折,如赞歌; 而在父亲陪伴下的高考又被赋予了更深一层的含义:是责任,是鞭策,是教育,是守望,如戏剧! 2017.6
作者简介
王利田,男,内蒙古诗词学会副会长,生于内蒙古旗下营,武汉上大学,西安读硕士,山西曾任教,呼市再创业,经营文化产业公司,精于博物馆的设计,任总经理、总设计、总编辑之职,忙里偷闲乐于写作,荣获中华文艺学会散文名家之称,其作品多次在全国获奖并被收入书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