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勤积学醉诗艺，塞北草原一诗翁 作者：温斌

殷勤积学醉诗艺，塞北草原一诗翁

——写在《晚风续集》出版之前

文/温斌

        孔子曾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于是就有了历代文人名士为之蹇促神绝、奔走吟号的一生，以“立德、立功、立言”的方式，逼达个体生命的“不朽”。实际上，人生的“不朽”只能是一种建立在美学或精神层面的永恒，是一种摒弃生命的物质意义而登堂入室于人类历史文明积淀的精神长存。而著书立说、游弋诗海、人格彰显无疑成为其中最主要的方式。包头师范学院的张福勋先生可谓此中之杰、杏坛耆宿。先生从教四十余载，“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即使“头童齿豁”、步履蹒跚，也长吟不绝、笔耕不辍、化雨沐人、春风拂面，以至于疾患缠身、病魔侵袭之际，还瞩我为他刚形就的《晚风续集》写序。惶恐之际，万端感慨而至，不禁就我所知、所思，草就此篇序文，虽不能为《晚风续集》传神写照，但也略谈数语，以向先生致敬。

        诗文历来是中国文人安身立命之所，自《尚书》“诗言志”与百家争鸣而来，文人的灵魂漫游、身体力行就与之凝结成生命的伴侣，不离不弃、如影随形，诗文也就由工具性的形式演变为情感、意志、追求的载体，成为文人生命流程的艺术记忆。然而，当我们审视文学史的浩浩之洋，不由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即理性探究与文学践行之间的背离，也就是说鲜见文学理论思考深厚与诗文创作实践相得益彰之人，特别是唐代（含唐代）之前。比如陶渊明田园诗美独创天地，但却未见其在自然之美上的宏大之论，刘勰《文心雕龙》“腾褒裁贬”、“千年凝锦”，历数古代名家，却不见他在诗文创作上的只言片语。由此，张福勋先生虽难与古代贤达比肩，但在智慧飞扬与情思流泻相偕并美之上，堪称我辈楷模，令人向往之至。先生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先后出版《宋代诗话选读》、《莹窗诗词拾翠》、《陆游散论》、《宋诗论集》、《诗的艺术世界》、《论艺题画诗选注》、《宋元文学论集》、《古典文学论丛》、《全宋诗补阙》等九部学术专著，殚精竭虑、索幽探微，成就诗学人生；此外，又有散文集《余事集》、诗集《艾思诗存》、诗文集《晚风集》问世，“视通万里、思接千载”，文章论古今、诗歌叹世情，升华诗艺生命。《晚风续集》则是其伏枥道艺、诗文生命的完美结晶。先生在其中《挖掘诗美 尽享愉悦—关于古典诗歌的鉴赏》一文中反复阐明辩证思维、辩证想象在诗歌鉴赏中的重要意义，可谓深得古人作诗三昧，而他的《登台北101楼》一诗也集中体现景情连牵、变化相宜的审美规律：“跃上葱茏四百旋，一根翠竹矗洋边。群楼如蚁腾尘起，观景台逢细雨天。”高下错落、动静相偕、巨细毕现，将楼宇之巍峨、看景之爽利表露无遗。

        对于诗文集的命名，先生从未谈及，而在我看来，并非戏言、随意之举，而是寄予了先生对于诗文美学生命的独到领悟和执着实践。《晚风续集》之“晚”，意味韶华不再、廉颇老矣，而“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可为其最好注解。不服老、老有大为才是先生对岁老的真正认识。正如他在《晚风续集》《自题<耄耋回望>》一诗中所言：“一觉醒来竟杖朝，人生界上意无骚。回头剩有离执道，未烬薪火岂敢逃。”先生深谙孔子“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之说，从不妄言、偏行，对于诗文生命之道的探求片刻未曾松懈。所谓“执道”即孔子所言“士志于道 据于德 依于仁 游于艺”之意，薪火依旧，光彩岂能消隐。先生所钟爱的北宋文人文同的《和仲蒙夜坐》有云：“宿鸟惊飞断雁号，独凭幽几静尘劳。风鸣北户霜威重，云压南山雪意高。少睡始知茶效力，大寒须遣酒争豪。砚冰已合灯花老，犹对群书拥敝袍。”坐拥天下、诗书入怀、飞扬文字实为先生“老冉冉其将至兮”、不断求索的最好映衬。而“风”实则是《诗经》风雅之“风”以及由此而形成的高标风尚。陈子昂论诗主张要“风雅”、“兴寄”，本质意在提倡诗歌的现实主义诗风，不与镂金错彩、艳柔媚俗之作，其《登幽州台歌》寥寥数语蕴含着所有追逐者生命忧患的唱叹，至今引发着无数同道的和声共鸣。先生作诗也时刻关注人生、闵怀大众，斧削嘲风弄月、无病呻吟之风。他在给《序汪支平诗集<大地集>》一文中卓然提出“把诗镌刻在生活的大地上”的倡导，认为“凡现实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只要为之感触，皆假以成形取象，书写为诗”。意味着先生始终秉持现实生活是文学艺术唯一源泉的宗旨，始终将生命依托在祖国北疆的热土之上，始终将自我诗化为塞北辽阔天地中的嘤鸣不已的老雏新风，始终为满园桃李、草原钢城高唱低泣。收录在《晚风续集》中的诸多诗文均能说明这一创作倾向，其中的诗咏老友新朋故不必说，就是他一直倾情而作的记游诗也最能体现《诗经》的“风雅”精神。比如先生曾有《走马观花俄罗斯》十二首组诗作品，其中的《狮身人面像》写道：“狮身人面北非来，做镇彼得免祸灾。涅瓦让它千岁命，石雕叹止空绝才！”本来是吟咏历史遗迹，只要将其由来、沿革、变化写明，就不失为一首好诗。然而先生却别开生面，由北非之物的沧桑变化感慨历史的跌宕起伏，由客观的历史废墟怅惘人事的兴衰变化，不禁使我们想起唐人著名的沉吟历史的名句“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实际上，对于物象的情感渗透与理性追寻有多种方式，但最为称道的则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的论述，所谓“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也就是说文学作为审美情感、审美心理的媒介，强调的是主客体的水乳交融、浑然一体，最忌二者分离相隔。有人曾以王氏“一切景语皆情语”之论以偏概全，认为凡入诗之物均是情感倾注之对象，故而轻慢二者之间的和谐相一。实际忽视了文学审美过程内在规律的有机介入，看轻了物象、情感、意志之间的融通脉贯。《文心雕龙·神思》曾说：“形在江海之上，神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辞；然后使元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意在说明文学之道注重主体内在情韵感触的深厚独特，讲究主体对物象本质生命力的把握驾驭，然后才谋篇布局、寻章摘句。先生历经人生沉浮、深悟文史经卷，学富五车、经纶满腹，对于历史变迁、人事幻化有着极深的感受，故而指事用典、弄物取景、搬选词彩皆由心底而来，不离社会兴衰、民众关注，持守诗文的现实主义精神。即使如吟赏烟霞之作也由微见著，体现先生的人文关怀。再如《晚风续集》中收录的《北梁忆旧》、《草原久旱》、《乌拉特后旗印象》等，皆是先生体味现实生活、描摹时代巨变之果。可以说，现实主义已成为先生文学不朽生命追求的核心。同时，由于先生日勤月积、佳作叠出，诗文相续、互为一体，故而逐步形成了质实典重的艺术风格。通常人们皆用文品亦人品来谈作品风格与主体之间关系，在我看来，先生素常虽多以诙谐幽默、嘲侃人生而彰著，但骨子里却是侠道热肠、重情重性；言谈举止、舞文弄墨之间感情真挚、情性必见，往往一语中的、力透纸背，可见思想的深厚、思维的独特、语言表达力的强劲。比如他在《魔鬼二访张福勋》一文中提到的“教师吃饭的三项原则‘热热乎乎，汤汤水水，清清淡淡’”之语，实际是他为人处世的三项基本原则，即待人处事要“热热乎乎”，竭尽心力；生活享受要“汤汤水水”，清淡平常；对待荣利要“清清淡淡”，不弃不求。实为至理名言，是一个老者对于人生的独到感悟。

      《晚风续集》收录了先生在古体诗方面的艺术探索结晶，还有先生对于诗文评论的自我认识以及观摩大千社会的诸般感受，花团锦簇、别有洞天，惟愿诸君临近观赏、流连。

是为序。